轉載自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8月份電子報
文/關晨引(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專案)

六龜農業重建戲劇工作坊中,鳳英姊和劉尾大哥倆夫妻拉著殼仔弦

【編案】

八八風災已屆二年,雖然不少人早已遺忘,但曾經受創的土地和人們依然努力重建著自己的家園和生活。今年年初以來,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和大我文創工作隊一行人,每隔半個月即南下高雄,與失去家園和農田的六龜農民一起展開「六龜農業重建戲劇工作坊」,由賴淑雅擔任工作坊帶領人,關晨引、簡學彬、黃新高、潘巨忠等人擔任文字和影像紀錄。

這是一次不同以往的社區劇場。劇場裡,沒有太多刺激好玩的劇場遊戲、也沒有排演一齣戲,多數時候我們聆聽著農民們精彩口述的六龜發展史、八八風災的歷程與影響;劇場外,我們走遍了農民們的家戶和田園,感受著他們災後依然奮起的堅強生命力。劇場裡與劇場外的連結如此緊密,交互映照著相同的社會現實。

半年多的劇場工作暫時告一段落,但我們與六龜農民的連結還在持續中。

(-- by 台灣應用劇場發展中心負責人 賴淑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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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最後一堂課,返回台北的路上,我看著窗外的景象,發覺四月剛到此地時枯黃的竹林,此刻已然翠綠茂密地搖晃著。那一片綠油油的竹林,靜靜地述說著時序的流轉。四月到八月,這歷時四個月的戲劇工作坊,就這樣暫時地劃下休止符。仔細回想課堂中的每一張臉,除了因季節溫度帶來身上衣物的具體改變外,一張張日益熟悉的臉龐在戲劇工作坊的過程中起了什麼樣的變化?


農民的生產故事與重建經驗

猶記工作坊初始之際,工作團隊內部針對這次工作坊的方向與具體操作的方式進行討論。首先,六龜戲劇工作坊的參與成員大多是農民,以及擁有八八風災的經驗;面對風災後家園的重建,每位參與者都努力地以個別的、或是集體的方式進行各種農事上的嘗試與創新。因此,如何透過戲劇將農民的生產故事與最切身的生計活路相互串連,成為工作坊最初的目標設定。然而,這樣的目標設定究竟在這四個月的過程中歷經了什麼樣的變化、調整與伴生的考驗呢?

面對不同的人與對應的生長背景、社經地位、生活習慣以及所關切的議題等,每個工作坊都有獨特的發展脈絡與長成模樣。六龜進行的工作坊先是建立在肢體的互動上。簡單的暖身、雕像練習與團體遊戲打破參與者對課堂排排坐、老師講、學生聽的既定印象。互動性高的活動與遊戲不僅活絡參與者的肢體,也暖化每個人的心。「大笑有益健康、全身放輕鬆、感覺跟大家很接近」,是農友們對肢體活動的回應。農友們羞澀地帶領著動作,一一展現專注認真的魅力。

尹大哥回憶老照片中的大水圳

社區地圖 繪出六龜發展史

在暖化身心的基礎下,課程進入繪畫社區地圖的階段。社區地圖的繪製分成兩個階段,大家先是合力把六龜的全貌一同畫出。繪製一開始,農友們苦惱著雖然住在六龜,可是沒有特別研究自己住的地方到底長什麼樣子。但是在彼此的鼓動下,只見一張空白的壁報紙在全員的通力合作下,浮現包含自然資源和人文資產的六龜地圖。「如果不是大家一起,可能畫不出來。」一位農友這樣說著。看著地圖上的景象,有些人說:「我知道六龜這裡很多廟,可是我不知道原來那間廟就在我家附近,我住在這裡三十多年從來沒去過。」有的人覺得:「這張地圖醜醜的,畫得亂七八糟的。」另一個聲音卻是:「沒關係啦,好看不好看不重要,這是我們自己畫的。」


阿甘姨、楊大哥和鳳珍姊討論著新發的路要怎麼畫

第二階段的社區地圖則是依照大家的居住地分為荖濃、中興、興龍、新發、六龜六個小組,畫出自己的家和農田所在。進入到細部的地圖後,我好像看到教室裏每個人的腦袋上浮出了一幅自己對居住環境的圖像。一個個雲朵般的畫像開始你撞我、我撞你,像是細胞分裂後再結合。有的小組先是對某一條道路到底是東西向還是南北向開始大聲地討論,有的小組則是默默地各自分頭把自己知道的地方畫出來,有的小組則是女兒聽著爸爸媽媽叔叔阿姨的指示下筆。整間教室瞬間有一股熱流行經,充斥著人聲討論和畫筆舞動。地圖的內容承載了六龜的歷史發展與產業變遷。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幾位上台報告的農友,害羞地以快速的語氣介紹自己的家和附近的地理環境。但是最後卻熱情地極力邀請大家一定要去家裡泡茶聊天。


小鳳姐講解社區地圖:「一定要來我家泡茶!」

現實上的「地圖」是由座標和比例尺等複雜的數理法則規約而成。這樣的想像起初也出現在農友們的腦海裡,精確、詳盡是地圖必有的元素。發生在戲劇工作坊中的地圖,確實如參與者所言醜醜的、畫得不好,然而,經過大家的合作、參與和分享,對地圖必須精確的想像逐漸改變。參與者聽見了早已熟識的左鄰右舍對自己的居住環境的真切言說。許多在同一區域居住了二、三十年的農友,發現從未聽過的故事和從未去過的地方。地圖的意涵跨越原有的框架,轉化為人與自然的真實互動,以及勞動生產創造的景象。混合著來自農友們童年與青年時期的回憶,以及從老一輩人口中聽聞來的故事,眾人七嘴八舌地從地景延伸到六龜的發展史。

郭阿公利用活動中心裡的物品示範六龜過去林業發展的勞動〈拖木馬〉。用人力拖拉原木到集材場,是辛勞而危險的工作,但工資相當高


劇場 走進農家田園

日治時期開始的伐木業造就了六龜經濟繁榮的景象,當時的六龜有戲院、茶室、碾米廠。曾經栽種過稻米、樹薯、甘蔗、香茅,後來轉作蓮霧和芒果。更由於豐富的自然資源,吸引了來自桃竹苗和雲嘉南一帶的人遷移至此……,聽著農友們口沫飛揚說著六龜的故事,一股想實際看看的衝動吸引著我。與此同時,工作團隊也正討論──如果能夠將課堂的場域延伸至農友的家和農地,或許能夠更了解農友的日常生活並且發掘更多故事。另一方面,幾位農友早已熱情邀約我們到家中坐坐。就這樣,我們跟隨農友們的腳步從課堂上那張地圖走進課堂外實際的場景。

家戶拜訪有趣的地方在於,可以看到以往出現在課堂上已洗好澡、梳理整齊的農友們,換上工作服,身手敏捷地穿梭在田園。「怎麼沒有穿鞋子,田裡的路不好走,要小心!」、「你們穿布鞋,早上的田會有露水,等一下會弄濕。」我們幾位「台北俗」踏入農地時,農友們笑著說。除此之外,我們去到阿甘姨的有機百香果園時,阿甘姨、阿甘姨的兄長-楊大哥和阿甘姨的兒子不停地摘著百香果送到我們的手上。阿甘姨的兒子告訴我們:「這一顆如果不甜就丟掉,我再摘一顆給你。」他又接著說:「其實到鄉下就是這樣,什麼東西沒有就是水果最多。這些長得比較不好看或是有一點點碰傷的很難賣,只能自己吃或是送鄰居吃,可是就算全庄的人都在吃也吃不完啦!都可以吃的東西,但是就只能放在那裡讓它壞掉,所以你們可以盡量吃,選好吃的再吃。」聽著這一番話,我就更不忍將手中的百香果丟掉了。

拜訪顏明正大哥的香蕉園,他正檢查著套在袋裡的香蕉


目標之外的美麗篇章

走進農戶,茶水與席間天南地北的話家常拉近了我們與農友間的距離。踏上農地,農民們勞動的身影與生計問題硬生生地展現在眼前。走訪農戶所聽所見的點滴很容易讓人感受到農民的辛苦與不對等的交換。農業的出路、生計的問題、產銷制度的建立等等皆涉及政策與體系的連動,來自個人情感上的不捨在龐大的政經結構中究竟可以起到什麼功能?此刻,我想起最初戲劇工作坊的目標設定。若是要達到將生產故事與生計活路相互結合,並且檢視目標達成的效率,那我們似乎已經偏離目標。或者應該說,在這之外,跑出了更多因無法照表操課而誕生的美麗篇章。

拜訪金螺阿嬤炊煮平埔族米食 ──〈嘪〉

最後一堂課上,有人說:「很高興藉這個機會認識大家,希望可以交換電話。」有人說:「我們來做同學錄。」年紀最輕的一位農友說:「平常時沒有機會認識這些阿伯、阿嬸。」更有人說:「這堂課有時間可以回顧過去自己走過的路,才會想到自己好像一直在衝,一直往前走,現在會想說是不是要休息。」農友在歷經四個月的時間,最多的感覺是更認識彼此和六龜,同時交到很多朋友。我想,目標的達成需要行動,如何將抽象的「行動」化作零星的卻連續不斷的「參與」,是戲劇工作坊在六龜災後重建這個階段可以使力的點。我已經看見一群人更緊密的連結、同時不吝的述說與傾聽,創造出自我反思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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